继母

小学时我受不了伙伴们对我残腿的嘲笑，经常逃学。一天，继母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到一座山前叫我爬山。雨后的羊肠小道又滑又陡，我不时摔倒，手和膝盖跌得鲜血淋漓，继母却视而不见，只在后面逼着我爬。好不容易爬上山顶，浑身已被汗湿透。继母怒气冲冲地说：“你知不知道我曾经背着你在这条路上爬了3年，到山脚下那个医院治你的腿？一天两个来回，再热的夏天、再冷的冬天也没有间断过，你可以算算我走了多少山路？遭那么大的罪我图的啥？”顿了顿又柔声地说：“你记得吗？你四年级那年，也是一个雨天，我一下子滑倒了，你也摔出老远，你哭叫着爬到我面前，对我说，妈，我疼，你也疼吗？”把我送到学校门口，母亲默默地看了我良久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你现在还小，有些事还不懂，你寻思着办吧……”说完扭头就走，我清楚地看见她走得虽极快，脚步却有些犹豫，有些踉跄。

但那却是我人生路上真正的第一课，不久，学习成绩由年级末数飞跃至第一名。

高三那年冬天连着几天大雪飘飞，学校除住校的老师，其余都被雪挡在家里。下课时，一个老师把我叫出教室，说你村那个女人真怪，趴在窗上看了你好长时间，我说把你叫出来她又害怕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走了，只让我把棉裤和吃的东西捎给你。我奔到校外，却只见一行伸向远处已经被雪覆盖了大半的脚印。没膝厚的雪，二十多里的山路，继母连坐也没有坐又回去了。那时父亲病逝不到两个月，继母正被“克夫”的谣言攻击着。她似乎也生怕自己这个“扫帚星”影响我的高考，才不肯见我的，连是我继母竟都不敢承认。

考上大学，继母陪着我体检面试，听到考官嘴里吐出“不录取”三个冷冰冰的字时，继母呆了，突然地张开嘴巴放开喉咙，伤心的哭声在整个走廊里回荡不停，引得许多人围观。我愣了，继母的泪腺不发达，她的泪水只在父亲去世那天见过。我分明听见继母的心里有什么支撑着她的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。也许是受继母泪水的感动，一个女的走到继母面前说你儿子的考分很高，我们学校破格录取。后来才知道她是一所重点大学的校长……

因为腿的原因，大学毕业后我成了没人肯要的“伪劣商品”，深爱着的女友也离我而去。我的心情糟到了极点，对继母说话恶声恶气的。继母先是沉默，后终于忍无可忍，大声吼道：“你书念到驴肚子里去了？有本事到外面闯去，在家里逞什么能？”连她竟也不理解我。想起父亲死后那双还大睁着的眼睛，真是只有亲爹亲妈才是真的。我愤然步出家门。夜凉如水，我想到死，可又真的不甘心，留恋地转过身向村里看了一眼，一瞬间我呆住了，不知何时继母正无声无息远远地站在我的身后。我羞愧得无地自容，大滴大滴的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。第二天我又出征了，傍晚再度失望地回到家里。继母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，笑着说：“我听别人讲烟能解愁，如果太烦，就抽一支，家里还有酒，不是还有一句借酒浇愁的话吗？”那段时间，每次疲惫不堪地回到家，床上必有烟和酒，烟抽了，酒也喝了，可是不管再受到怎样的污辱与讥笑，再受到怎样的打击，我再也没想过死，只疯了一般地出去推销自己。苍天不负有心人，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很好的单位，自那天起，床上的烟和酒再也不见了，继母说，那都不是好东西。